不管怎么说，我觉得前辈是难得一见的好人，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个性有点天兵，天到会让人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、叫她醒醒的那一种。

在厨房外站了一会儿，觉得空气有点闷热，于是我走到客厅外的大庭院透透气。

外头夕阳衔山，暑气未消，但微风习习，空气中带着清新的花草香味，令人心旷神怡。

我随意浏览庭中那些不知名的美丽植物，忽然在花木扶疏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。

时值盛夏，那个女生却一袭白色的长衣长裙，长发披散，看起来十分诡异。而且最奇怪的是她的眼睛──

我猛然想起“山村守则”中曾提及，不可以和庭院中的女子眼神对上，但……这个人有所谓的“眼神”可言吗？

那个女生眼睛已经被挖掉，只留下两洼血泪干涸的空洞眼窝。

我看清楚这一点之后，吓得连连后退，不慎摔倒在地。

无眼女听到动静，突然以赛跑的速度冲过来，用黑褐色的眼窝“瞪视”着我。

“睿颖那贱人在哪里？那个烂货、扫把星在哪里？就是你！对不对？贱人！”她疯狂地掐住我的脖子，恐怖异常的声音仿佛出自她的胸腔或腹腔。

惨了！惨了！守则上好像没提到万一眼神对上该怎么办啊？

我只能奋力掰住对方的手，勉强从喉间挤出一句：“我不是睿颖！”

无眼女怔住了，掐着我的双手渐渐松开。

“你不是睿颖……你不是那个贱人……那睿颖在哪？那个烂货在哪……”

她自言自语着，缓缓走向围墙边的树林，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树荫深处。

捡回一条命的我连忙冲回屋内，紧紧拉住小颖前辈拿着锅铲的手。

“庭院里，有、有、有……”我抖到说不出话来。

“有女鬼？”前辈接下我的话。

我点头如捣蒜。“她她她她她……”

“骂我是吗？”

我不由得怔住：前辈怎么都知道我要说什么？

“没关系，让她骂，反正她找不到我，没事的，别怕。”小颖前辈拍拍我的肩膀，温柔地安慰我。

但这好像不是重点吧？重点是……是什么？遭受过度惊吓的我，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。

为众人准备好丰盛的晚餐之后，小颖前辈脱下围裙，拿起自己的随身行李。

“你们慢慢吃，我先回家了。明天出发去湖边烤肉之前，我会再过来。”

“什么？”我大为震惊。“前辈你不是住在这里的吗？”

“不是啊，这是我姑妈的别墅，虽然她过户给我了，但我很久没有住在这里了。小鸿、阿星没跟你们说吗？”

“小鸿前辈和阿星前辈只叫我们记得带墨镜来，其他什么也没说……”

小颖前辈不禁噗哧一笑，“他们真爱说笑。小鸿、阿星对这里比我还熟，跟他们自己的家没两样，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协助的话，找他们也是一样的喔。”

“那你住哪？”

前辈小脸微红，带着甜蜜的微笑。“我住未婚夫的家，也在这村子里。他现在正从江北的学校赶回来，我要赶快回家迎接他，各位再见！”

她仓促离开之后，空气中仿佛还洋溢着从她身上自然散发的那种甜蜜气息。

我看了一眼餐桌上正在大吃大嚼的小鸿和阿星前辈，突然有点明了这两位只能戴上墨镜消极抵御的淡淡哀伤。

深夜一点多，我躺在床上，听着房中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，身体僵硬得睡不着觉。

小颖前辈说不用理会，横竖过一会儿就会自动关水，但究竟是谁三更半夜在我的浴室里洗澡呢？虽然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……

好不容易等到水声停止，浴室再无动静，我才稍稍放松一些，闭上眼睛，尝试入眠。

当我因为疲累而逐渐睡去的时候，突然被滴在脸颊上的水滴吓醒。

睁眼一看，一张尚未完全腐烂而充满怨毒的鬼脸近在眼前──

一身湿淋淋的女鬼从天花板倒挂而下，混合着脏水恶臭的污血涔涔滴垂。

“欸？找错人了……”

倒挂的女鬼丢下这句话之后，瞬间销声匿迹，仿佛她不曾来过，只留下吓得心脏差点停掉的我。

……这位大姐你到底要找谁啊？而且山村生活公约与别墅住宿守则里，有这一条吗？

我这才想起还没看完全部的守则，赶紧翻出来继续看。

第十四条：如果看到一只橘色大猫出没，请务必让道，不要挡住它的行进路线，并严禁抚摸、喂食。

第十五条：深夜看到庭院黑板树有人上吊，请先确认别墅里的同伴人数。若人数正确，则不予理会；若人员缺少，请立即通报119，并疾驰救援！

第十六条：半夜使用计算机或手机时，若察觉背后有“人”窥伺，请尽量无视，别回头。

第十七条：后院寥落荒芜，无事不需涉足，但如果一定要前往，也没关系。若发现草丛里有一堆白骨，万勿惊慌，那都是假的，只是眼睛业障重。切记尽速离开，以免受伤。

第十八条：放置在客厅的黑色旧式转盘电话铃响时，请不要试图接听，因为别墅没有申请市话线路，那纯粹是一个装饰品。

第十九条：若在房间衣柜看到上吊的人，处理方式同第十五条。原则上，尽量不要擅自碰触。

第二十条：睡觉时若被不明水滴滴醒，务必持续闭眼装睡，千万不要张开眼睛。

看到这里，我已经骂到无力了，底下还有几行小字：

相关条文持续增订中，如遇到守则之外的状况，请提供给我，以利增修，谢谢。（亦可直接写在这张纸的空白处，回公司前再交给我；正面不够的话，背面还可以继续写）

“以利增修”、“写在空白处”……这么可怕的事，怎能讲得如此轻松惬意啊啊啊！

这是用命在增修的吧！

我看着窗外夜幕中飞来飞去的散发人头状物体，心里极度厌世。

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一夜。

隔天安排的行程是去湖边烤肉，小颖前辈一早传了讯息过来，说她晚点会自行前往预定地点，请大家不必等她。

于是众人带齐前一天事先准备好的烤肉用具和食材，开车到山村西北方的大湖边。

这个地方果然如同小颖前辈说的湖面如镜，群峰蘸影，风景十分美丽。

我和丽环、玉琴两位前辈负责烤肉，其他四个大男生就兴致勃勃地跑去湖边钓鱼了，而且收获还不错，没多久就钓到几条肥硕异常的汉江鲷。

“没想到这里的鱼还挺肥的，放回去可惜了，我们烤来吃吧？”阿星前辈垂涎地看着水桶里的大鱼。

“不行啦！小颖前辈不是说这里的鱼只能钓，不能吃吗？”我连忙否决对方的提议。

经过昨天那些血淋淋的教训，我不敢再铁齿违反守则了。

“小颖一定是开玩笑的，哪有不能吃的道理？”阿星前辈不以为然地说。

“对啊，这鱼看起来这么新鲜，为什么不能吃？”另外一位男同事逸泰也质疑道。

“这……”为什么吗？我也不知道啊！是“山村守则”这样写的。我以求救的眼神看向丽环和玉琴前辈。

“小颖说的话一定有她的道理。”正在烤玉米的玉琴前辈抬起头，“不过，到底为什么不能吃？”

丽环前辈用神秘的语气说道：“你们听过『人面鱼』的故事吗？之前有人在湖边把钓到的鱼烤来吃，结果烤熟的鱼身出现一张清晰的人脸，还开口问他们『鱼肉好吃吗？』，那个事件的地点好像就是在这里欸！”

“呃！不会吧！”我的脸一下子刷白了。

“人面鱼”的故事是我童年的恶梦，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相关的新闻节目，吓得好几天不敢自己睡觉，而且持续好几年不敢吃鱼。

“真的是在这吗？”胆子较小的男同事阿伦明显缩了一下，看向四周的眼神有些害怕。

“不是啦，人面鱼的地点，我记得是在嘉义的兰潭水库。”玉琴前辈说。

“才不是兰潭水库，我听说是在高海的阿公店水库……”小鸿前辈说。

“不是！不是！不是阿公店水库，应该是在旗山的旗尾溪才对！”另一位男同事逸泰说。“我初中同学的小学同学的邻居的阿公说……”

大家莫名其妙地争论起“人面鱼”的地点问题。

“不管了啦！反正我就是要烤来吃就对了！”阿星前辈懒得理会他们，径自提着水桶到附近的公厕洗手台把鱼清洗干净，处理好之后用铝箔纸包起来烤。

烤好的鱼香气四溢，肉质鲜嫩肥美，看着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似乎有点无谓。

“喂！菜鸟你真的不吃喔？你看我们都吃了，有怎么样吗？安啦！”阿星前辈一边大吃大嚼，一边对我说：“我跟你说，小颖这个人同情心过度泛滥，她一定是觉得这些鱼很可怜，所以才说不能吃的。不要让她看到就好了，反正她也还没来。”

“你也吃吃看，很好吃喔！”玉琴前辈挟了一大块鱼肉到我的纸碗里。

为了不辜负前辈的好意和正在咕咕响的五脏庙，我便鼓起勇气吃了一口。

真的很好吃……应该不会怎么样吧？

刚把那一大块鱼肉吞下肚，就看到小颖前辈牵着未婚夫的手从停车场走过来。

小颖前辈的未婚夫年龄大约二十出头，果然如同传闻中那般又高又帅，是那种出现在片场会让女性工作人员尖叫的绝色。高䠷的外型乍看和组长有点相似，但细看就会发现两个人截然不同──

组长斯文儒雅、温润如玉，像古时候的书生；前辈男友则是英姿飒爽、气宇轩昂，俊眉修目间带着一股侠气……

等等，侠气？我也不过二十来岁，为什么用词老是这么老派啊！一定是最近古装剧本写太多了……

正在胡思乱想，他们两人已走到面前。

“你们在烤鱼啊？”小颖前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。“这些鱼，该不会是从湖里钓上来的吧？”

“对、对呀！前辈，这个鱼是不是不能吃？”她的表情让我很紧张。

“呃……不要吃比较好呢。”

“为什么不能吃？是不是跟人面鱼有关？”丽环前辈问道。

“不，只是这里的鱼吃湖底淤泥长大的，村民们都说鱼肉有大量寄生虫，所以向来没人敢吃……”

正在吃鱼的人纷纷把嘴里鱼肉吐出来。

我已经来不及吐了，多心地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。

“臭小颖！”阿星前辈边呕吐边骂。“这应该早点说吧！”

“『山村守则』不是注明了吗？”小颖前辈一脸无辜。